【御泽】薪火颂 19

起飞时,飞机在跑道上进行加速滑行,直至起飞速度时即可仰起机头离开地面。

同样的道理放在泽村荣纯身上,然而当他再次随着重力向下滚落的时候,便宣告著第九次的起飞失败。


「……滚草地好玩吗泽村。」御幸坐在草坡的高处,大腿上还摆著几本自修课本,他觉得自己像午后带着宠物犬在草地上嬉戏的主人。

「好好看你的书御幸一也!不是要考试了!」泽村在下坡处往上大喊道,音量大的练习馆内其他的队友都能听见,「最后一次!一定可以叫出来!」

御幸看着不嫌疲累的左投怒气冲冲的朝他走上来,像是无法张开翅膀的主因就是他造成的一样,御幸索性将手机的灯光关上、阖起摆在腿间的书本。


「怎么、不看了吗!」泽村的音量依旧大声,御幸捂著耳抱怨道:

「……还不是你看起来像是要跟我理论一样,还有你的声音可以小一点吗,虽然附近没人,但你有够吵的。」

「居然嫌我吵!我还嫌你过度保护!不就试飞个还需要有人看管?我是什么动物园的珍稀动物需要二十四小时受到—」

「泽村,太吵了。」从练习场跑出来的降谷朝着左投嚷著,被点名的人只是转头瞪了一眼,随后一屁股坐到了草皮上。


「不练习了吗?」御幸微微克制著嘴角,他不能在此时笑出来,不然肯定会引来更多无谓的咆哮,「你不是说还有最后一次?」

「……我想先休息一下不行吗?滚草地也是很累的。」泽村不满的语气完全宣泄出来,他拉了下深蓝色的汗衫,试图将上头的杂草和泥土给抖干净。


「御幸前辈、有的时候我觉得自己很危险。」泽村仍然拍著上衣,没有思索的便吐出了这一句。

「你也知道自己很危险?」御幸手指一根根弯了下来数算著:「毫无预警的自爆身份、把计划内容都跟地球人报备完毕,更可怕的是你还觉得这没什么,如果哪天有人要把你抓去研究是不是也会答应?」

「不会,我不会好吗。」泽村否定了两次,似乎完全没有意识到对方只是在调侃自己。


「而且我会做那些事也是有原因的。」

一阵风吹过,御幸的笔从书本上滚了出去,在尚未滚落之前他即时伸手抓住了文具,「你说什么?」

在他询问的同时,泽村早已跑下坡地进行第十次试飞。

接着他迎来第十次的失败。



没有人不晓得御幸一也,更何况是在自家熟悉的场地,御幸很快的以回来看看队伍状况的借口得到了入校准许,他拎着访客证绕过了宿舍和练习场,途中还帮几个男孩在帽子上簽了名。


他走到了靠后侧的坡地,此时夕阳已经接近隐没,他望着分层的天空莫名感到空虚,他对这里有印象,却又觉得不应该只有如此。

他想不起来。

御幸第一次产生这样挫败的念头。


他知道有个人理应出现在他的高中生活,也确信那个人对他的意义肯定不同反响,但那终究只是个模糊的身影,他只是记得那人零碎的语言和象征性的双眼,但这样远远不够、不足以让他将线索重新拼凑成完整的拼图。


记忆是可以窜改的。

好久以前飞进他脑海里的话又重新登场,御幸重新审视这段话语,他是在什么时候、什么场合听见的?又是什么人告诉他的?

而如果记忆是可以窜改的,那么有什么又是可信的?

轰隆巨响从他脑后升起,一架飞机笔直的在他视线正上方经过。


御幸一也看着拉得老长的白烟,他的视线也飘到了远方。

他突然想到,人类在还没打造飞机前有想过真的能飞上天空吗?他们怎么就有这个自信知道自己一定能成功?就像个拓荒者那样开垦一片未知的大地,谁也不晓得前方是绿洲或者荒漠。

而自己又有信心开拓或许会完全超过目前他所想像的未知领域吗?

御幸一也忽然领悟,正因为不能飞所以才要找到飞翔的方法、也正因为现在面对的是一切他无法预测的未来,所以才要找到抓住的机会。

这是潜意识里有个人曾经这么跟他说得。御幸有这个把握。

因此就算记忆的光谱说了谎,只要他的意识足够—


「所以在我们那边,意识决定一切。」


他突然屏住了呼吸。




你是谁,又从哪里来。


泽村从睡梦中甦醒,圆滚的瞳孔死死盯着天花板,他想起了一些往事。

他的记忆在被触发的那一天便像骨牌那样一张张顺着推下来,然而他记起的越多、徬徨的也就越久。

或许不要想起来反而是件好事,泽村撇嘴想到,但也还好有了这些记忆,他才理解了属于自己本应知道的身世和过往。

再怎么忘也不可能洗去血液里的故事。


因著这些恼人的问题,泽村觉得自己暂时是睡不着了,他干脆披上一件薄外套便走出寝室,浅田睡得很熟,溜出去不必花多大的心力。

也是在操场晃了一圈后,泽村猛的吸了一下鼻子,他忘记了现在仍在冬天,而自己穿着一件薄外套就出去简直就是在向冬天的冷风下战帖,不知死活。


结果证明,再笨的人也还是会感冒。


金丸刚买回来的卫生纸在经历泽村毫不留情的抽取后顿时只剩下三分之一。

「你这是重感冒吧。」金丸心疼的看着快要见底的卫生纸,又神情复杂的望向鼻子已经擤的通红的使者,「我建议你去看医生。」

「看医生?」泽村从座位上艰难的转过身,他的声音听起来像在破音之间游荡,「拜托金丸、我不做那种事的……」


「你该不会害怕去诊所?」

「他们不会给你打针的。」降谷不知从何时已经从冬眠中甦醒,慢悠悠的跟著加入了话题,「不然我跟你去吧。」

「降谷……」泽村有些感动的伸出手摸上对方的额头,发现没有任何过热的迹象,「奇怪,没有感冒……」

「道歉。」降谷的语气直直落了几个温度,他往后甩掉了左投的手。

「谢谢你的好意,但我没有要去诊所也不需要你陪我去。」泽村摆了摆手,他再次打了个喷嚏,立刻出卖了刚刚所说的话。


泽村如此的执著便这样延续到了部活时间,金丸的卫生纸也正式宣告弹尽援绝。

「想不到啊、你居然会感冒。」不知道从哪里听来二年级某个后辈感冒的消息,跑来观望顺便协助使者训练的御幸摸着下巴道。

「我也完全没想过,」泽村吸了下鼻子,「我十八年没感冒了。」

「……是因为你们那边的体质吗?」

「一半是,还有我们的科技和环境,所以我可能对地球过敏。」

「就听你胡说吧。」御幸浅浅笑了一下,再次坐上了上坡的草地。


这是第三次他看着泽村训练飞行,距离投手伸展不出翅膀也已经过了将近一个月,就这个离考期越来越近的尴尬时间点,御幸也相当讶异自己居然能像没事的人坐在这里,像只鸟妈妈那样期待看见幼鸟赶紧飞起来,但或许这样比喻不太对,毕竟他根本没有翅膀、也不懂得怎么飞翔。

而且事实上,他或许也并不期待泽村能飞起来。这可不能明说。


「你今天又要滚草地了吗?」御幸看着即将起跑的使者,对方被这么一说又僵在了原地,「我觉得你可能需要跨过的是某种心境。」

而泽村不同以往、安静的坐到了御幸身边。

「其实我也有这个感觉。」泽村坦白道,有些失落的伸展了一下手臂,「但比起坐在一个地方思考,我觉得一边尝试一边动脑还比较快。」

「……你的大脑是肌肉做的吗?」御幸没有贬意,而是认真的如此觉得。而这样的发言立刻让他获得了一计不算兇狠的眼神。


「那你跟我聊天好了,」御幸将书本和文具放到一边,气氛逐渐轻松开来,「这样就不算一个人思考了吧?」

泽村皱起眉,不自觉的点起脑袋,「好像有点道理……但我要说什么?」

「这个……那就先来聊聊你为什么感冒好了。」

「这跟我不能飞有什么关系?」感冒的事情一提起来泽村又感觉自己的鼻子开始搔痒。

「只是前菜啦,铺垫一下情绪,不要一下子进入正题。」

「御幸前辈原来是这么注重气氛……啊等等不要走我认真回答。」


泽村将原本用双臂抱起来的腿给伸展出来,在草地上晃了两下。

「我昨天又跑出去了。」

「凌晨?」

「对、只穿一件薄外套。」泽村放弃隐瞒事实,虽然他知道说实话肯定会被修理一顿。

「你……怎么可以这么叫人不省心?」或许是感冒促使他不想思考这么多,泽村不负责任的耸肩,一副自己就是这个德性你又不是不知道。御幸看见坦白得如此理所当然的事发人差点拿出和仓持一样的招术来制伏眼前不怕死的后辈。

「……所以你就感冒了是吧?」御幸强压下快要爆发的情绪,差点忘了自己是来谈心的。

「就是这样。」泽村两手一摊,御幸深吐一口气,等之后问题都解决了他绝对要好好花时间跟投手解释一遍爱护自己的身体有多重要。


「那你为什么跑出去?」御幸将话题拉回来,不让自己随便被情绪迁就,「是又做了什么梦吗?」

「御幸前辈,你或许也融到了我们的血,」泽村揉著眼睛,模模糊糊的说着,「而且你还不用发动能力就可以知道我在想什么,御幸前辈你不是地球人吧!你其实才是臥底!」

御幸沉默了几秒,或许他们应该加速对话,投手已经不知道在胡言乱语什么了。


「梦里有什么?」

「唔……一些小时候的记忆啦,我妈之类的,」他停顿了一下,兴许是感冒的缘故,些许鼻音从话音里透出,「还有一些很零碎的啦,想不起来了。」

「那她有跟你说什么吗?还是有什么互动?」

「你是在身家调查吗?记不得了啦。」泽村烦躁的挥了下手,示意对方不要再问下去,「好了我们不要浪费时间,还是赶紧……」


御幸将急着起身的人重新拉回来,拍了拍身旁的草地示意对方坐回来。

「……我不是狗。」这么说的同时泽村已经履行了御幸的指示,「好啦,你要说什么。」

投手再次将双腿给抱起来,脸颊轻搁在膝盖上,整个人像是缩成了一团,脸上还带着奇怪的傻笑,完全不像刚才还在抱怨的人。


病得不轻,御幸想着。

「我记得你之前有说过你们的翅膀比较特殊是吧?当时在体育馆的时候。」御幸开始切入正题,他看见泽村也跟著专心起来,「确切来说是怎么的特殊法?」

「呃、这有点难解释,」泽村面有难色的晃了下腿,「就像是我不知道为什么翅膀可以完全藏匿起来,但又凭空出现在背上。但它们的确是从我身体延续出来的,因为挥动的时候背部肌肉会有拉伸的感觉,飞久了也会累。」


泽村觉得刚刚的话有些绕口,哎唷的怪叫了一声。

「我不知道怎么描述啦,反正它就是很神奇的存在,刚开始学会操控它的时候也很不听话。」

「那么当初你是怎么让自己飞起来的?能不能比照那一次?」

「怎么比照?那个时候我至少还有翅膀,现在连东西都没有是要怎么飞?」


对话到此时突然没了著落,两个人都在晚间的坡上吹风。

也是在此刻御幸突然想起自己带了一件外套。

「……御幸前辈,你是吃错药?」泽村感觉到肩膀传来一阵重量,他转著脑袋发现身上披了一件蓝色的薄外套。

「泽村,有人说过只要你不乱说话一切都很美好吗?」

「哈哈、这是夸奖吧?是吧?」


御幸没好气的夹住对方的嘴巴,手动制止了后辈恼人的笑声。

「……那你有想过最刚开始的时候你的翅膀是怎么出来的吗?」话题再次被导航回来,御幸接着问:「总不可能一出生就有了吧?」

「哇、问得好,这我还没有想过。」泽村拉紧背上的外套,将它给提得靠近脖子些,「或许对那时候的我来说是很自然的事?比如看到大家都有,我就潜意识的觉得我也应该要有……」


揣摩了一会泽村的话,御幸瞇起双眼,不确定的道:

「所以照你的话来说,现在这是很不自然的事?」

泽村的思路突然煞车,停在了一个尴尬的十字路口上。

御幸见对方没有回答,索性将话题接了下去:

「有没有可能是待在人类的环境太久,所以这影响了你?」

面对御幸的质问,泽村再次陷入语塞。


他的思绪回到在寝室被关切的那一晚。

当他在接触著地球上的一切时,与之伴随的是逐渐忽略自己究竟从何而来,他甚至曾经觉得自己要是能够普普通通的只生活在其中一个星球、没有复杂的父母和要命的任务,他会不会过得轻松一点?


然而这些想法也迅速的被泽村打发干净。他不敢想那么多,也不愿探究那么深。

而现在这些被放置的问题终究找上门了,他不得不坐下来思考,为了能够再次飞行。

为了回到他出生的那个星球,将一切给结束。


你是谁,又从哪里来。

梦里母亲的话凝聚在他前方。



─TBC─


下一次更新就是十天后了XD

旅途中我能更的话就努力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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